全天下没一个是他对手，仙界的支援又遥遥无期。
可一个屁都不放，同样不像话。
整个修行界，真就无人吗？
连仙界都已被他毁灭，全体修行者，竟被逼至如此境地！
“狂妄！”
万道仙宗内，有人大声嘶吼，指天，怒骂：“难道普天之下，众位英雄，竟无半分血性，肯遭如此侮辱，无动于衷？”
众人将目光汇聚至袁罡风身上。
“据我等所知，派你袁罡风去灵霄派坐镇，就是因为你能克他，你去治一治他？”
袁罡风本一言不发，坐在角落，忽而抬眉，眉宇中带着杀意看他：“我能治一治你！”
“你！”
众人想起他的赫赫威名，即便怒火中烧，也无可奈何，只好对他的态度发难。
“那这么说，你是要保他了，你是要跟全体修行界为敌？”
袁罡风睥睨一眼，冷冷说道：“我可保不了他，我也保不了你们。当初，是谁说要对他下死手的？还祭出天道来，好了，他不但没死，还要找你们报仇呢！”
众人一听，都吓得不轻，齐齐都站起身来，对他毕恭毕敬，拱手鞠躬：“请袁公挽救我等！”
袁罡风沉默片刻，低眉不语，忽而说道：“沉睡仙帝何在？”
这话一出，全体大惊失色，纷纷劝他：“不可呀，沉睡仙帝，是我等最后依仗，他尚在沉睡之中，切不可将他出卖！”
袁罡风失笑道：“卖他一条命，救尔等全体性命，有何不妥？”
“这……”
袁罡风忽然站起身来，左右环顾说道：“他只与仙界为敌，视尔等如同草芥，杀或不杀，只在一念之间，交出仙帝，可保尔等无虞！”
有人拍案暴起，修为波动散开，震塌了桌椅板凳，指着袁罡风喝道：“你分明是与他同流之辈，你才是毁灭仙界的罪魁祸首！”
袁罡风丝毫不怵，抬首道：“分明是仙界无道，诸君无能，却要强加在老夫身上，你们的命，老夫是救……还是不救！”
一声厉喝。
众人内心动摇。
又有人问他：“你能保证，他杀了仙帝，不会对我等发难？”
袁罡风抚须说道：“老夫可略施手段，管叫他经此一战，修为不再！诸位可以放心。”
众人依旧不信，“是何等手段？”
“天地逆转之道，阴阳分合之法！”袁罡风站至众人中间，展开双袖，朗声说道：“他经天道摧残，本已是强弩之末，唯有这沉睡仙帝，是他心头之患，故燃烧修为，不惜代价，也要将其灭杀，尔等愿与之陪葬否！”
众人忙上前追问，究竟是何等妙法？
“此战过后，他修为尽失，记忆不再，更无再战之力，对诸君已无威胁，只在灵霄山下潜心修行。尔等诸公，若是有所为者，不妨再造仙界，升仙而去，离了这是非之地。”
还是有人觉着不对，指出问题所在：“不妥，若他重修之后，又获战力，哪怕再造仙界，也不过再毁一遭啊！”
“这便是老夫妙法所在，待他虚弱之时，使出‘阴阳化界大法’，即便他有纵横惊世之才，也无法得道成仙！”
一人惊呼中站起：“我听说过‘阴阳化梦大法’，是将一人梦境颠倒，即便有滔天之威能，不过梦中而已。”
又有人惶恐叫道：“此法一出，他将一分为二，如隔阴阳两界，纵有惊世之才，也可轻易击破！”
众人一听，这世上竟有此等妙法？
阴阳化界，乃是滔天神通。
对那人而言，如同幻化出两个真实世界。
阴阳相隔，又密不可分。
假使其中之一身死，另一边同样身死。
可对他的敌人而言，等于多了一条命。
假使他冥顽不灵。
他就是要同时与两个仙界为敌！
众人久久不能平静。
沉吟之中，为首一人似无主见，皱眉问：“诸公，有何高见？”
一人目光含泪，颓然抬首，笑中带悲，抚须环顾，怀着嗤笑开口：“高见，何来高见？一群手下败将，只敢潜身缩首，苟图性命，无一人能战敢战，皆是坐而待毙之辈，不答应，又有何法？”
一人拍案怒斥：“欺人太甚，我这就去战！”
旁人皆笑问：“是战还是逃啊？”
那人四下寻找出路，左右都被人拦住，无奈摊手悲呼：“战不能战，逃不能逃，敌也不过，阴谋诡计，又不如天罡神算……”
众人这才惊觉，又对袁罡风细问：“我等敬你一声袁公，敢问此计，是你天罡神算所得，还是故意为之？”
袁罡风似笑非笑，闭上眼睛，低眉抚须，忽然睁眼答道：“此乃修行界唯一出路，我敢以天起誓，定还诸天万界，一个朗朗乾坤！”
还有人对此怀疑，快步上前质问：“是怎样一个朗朗乾坤？”
袁罡风不怒反问：“敢问，如何算得上朗朗乾坤？”
那人盯着他眼睛问：“是有我，还是没我？”
“自然有你。”
“那其他人呢？”
“自然也有。”
“呵，好一个自然，这么说，哪怕坐化于自然之中，也算有我？”
那人转身似要离去，忽然拔出剑来，只听利剑出鞘声，剑锋怒指袁罡风长须喝道：“休要逞此等口舌之利！”
袁罡风波澜不惊，却是抬手卷起雪白长须，覆于剑锋之上，以髯拭剑，以指拒之，眼神锐利，再次笑问：“那么，如何才算得上朗朗乾坤？！”
持剑那人面色动容，颤抖着道：“我再问你，所谓朗朗乾坤，究竟是有仙，还是无仙？”
“呵，有仙如何？无仙怎样？……我灵霄派有一弟子，就叫无仙，怎么，堂堂修行者，竟会惧此谶讳？”
众人尽皆站起。
持剑那人道：“我等知你袁公，甚爱此须，你可敢以此须起誓？”
袁罡风弹指一挥，只听金铁交击之声，长剑怒颤，嗡鸣作响，似有狂风刮过，一缕白须缓缓落下。
“我袁岚以天起誓，所测所得，皆合天罡之数，于我等修行者有利，但凡有假，有如此须此剑！”
话音刚落。
长剑崩碎，化作道道流星四散。
众人皆服。
至此，众人干脆把心一横，豁出去了！
不就区区一个仙帝吗？
卖就卖！
与此同时，灵霄派忙着复活大师兄一事，遇到了一定阻力。
这阻力倒也不大，不过就是半个修行界。
“不好！有竖子竟敢做出蠢事！”
万道仙宗内，有一处名为‘补天算地’，里边人物各个不凡，卜算凶吉祸福，未来之事。
一通机关巧运，将这消息送了上去。
接到消息的人惊恐万分，立即商量对策。
“好不容易结果了他，怎可叫这些竖子坏我大事！”
“他们可知，这是仙界之敌，古今第一大魔头！”
“卧底呢，你们的卧底呢？！”
底下的人面露难色，互相看着。
“这……你也知道的，我们派出去的人，都不是很听话……”
各门派的卧底都有很大的自主权，可以见机行事，一般不听本门派调遣。
上边人怒道：“这都什么时候了！无论怎样的闲棋冷子，正是该有所作为之时，不然让他们去干什么的，去见偶像吗？”
底下人一阵汗颜，大部分还真就是奔着凌云霄去的。
有一人冷笑道：“依我看，谁家叛徒，就谁家来管，省得让他人出力。”
旁边一人跳出来道：“你还嫌事不够大吗，万一让他们将本门派弟子策反呢？”
众人一想也对。
要是自己门派去清理，搞不好顾念往日情谊，临阵倒戈，这就更麻烦了。
有一声音阴冷笑道：“尔等皆是无用之辈，我已在灵霄派寻得二十名死士，正是为了今日之变！”
众人惊奇问：“你哪里来的二十人？”
那人笑道：“尔等对弟子管教不严，还不许我趁虚而入么？”
“你怎敢……”
那人怒眉睁目，喝道：“有何不敢？”
众人无奈问他：“什么代价？”
那人爽快道：“给钱就办！”
众人一番合计，只得道：“下不为例！”
消息很快发往了灵霄派。
收到消息的人，脸色各有不同。
摩拳擦掌者有，惴惴不安者有，心怀愧疚者有，神情如铁者有，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，吃喝如常，喜笑颜开。
“灵霄派打内战？”
其他门派听闻消息，都快活的笑了起来。
“下注下注！”
大桌排开，一群人纷纷押注。
“至少得死一个！”
一块灵石拍在桌上。
“额，我押一个都不死……”
有一人扣扣索索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灵石。
旁人笑道：“你也太乐观了吧”
那人哭丧着脸说：“我是真没钱……”
也有人出手阔绰，拍下一袋灵石：“我押二十个都死！”
“这么自信，你哪边的？”
“我站钱这边！”出手阔绰那人又笑着问：“那灵霄派呢？”
“我押灵霄派死光光！”
“死一半！”
这群人都跟疯了一般。
一场巨大的赌局正在上演，有半个修行界注视着这场战斗，另外一半在忙着押注。
时至深夜，灵霄派下起了大雨，有一人站在雨里，抬头望天。
任由雨水将身体浸透，他闭上眼，口中喃喃念道：“大师兄……”
修行路，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难处。
“最难的，要数从凡人，到真正的修行者。”
在开启计划之前，他们聚在一起商量过。
该计划的每个阶段，都要有对应的人去负责。
凡人阶段，就得由凡人负责。
仙人阶段，就得由仙人负责。
这里边最困难的还不是找到仙人，反而是修为最低的那个阶段最为危险。
修为越低，面临的阻力就越大，还没有自保的能力，稍有不慎就是个死。
有一人拄着拐杖挪了出来，颓然道：“看来只能是我了。”
他叫王浩，字瀚海，算是灵霄派的老人了，大概四十多岁，长得一副潦草模样，不修边幅，长发蓬乱，胡须发白。
“可你……”
众人记得他，当年犯了错事，被大师兄打断了腿，灵脉至今未曾修复。
王瀚海道：“你们谁有我修为高？”
众人心中一凛，论起当年修为，还真没有人敢和他争高下，若不是败于大师兄之手，怕是修行界也有他赫赫威名。
他又道：“大师兄教我领悟凡人之心，我悔恨至今，此路必须是由我来走！”
见众人还有疑虑，他模仿起大师兄的语气：“他曾对我说：你杀伐之心太重，需得从凡人开始，重新领悟修行之道……”
众人又问：“那你领悟了吗？”
他摇头道：“我并未领悟。”
众人失望。
“可我大概理解了大师兄的修行之道……”
众人又觉震惊：“你竟然能和大师兄有相同领悟？”
王瀚海痛苦的闭上双眸，缓缓道：“我早该知道的，很简单，真的特别简单……”
夜晚，无数的雨滴落下。
一个落寞的身影站在雨中，他拄着拐杖，须发都已被雨水打湿。
他苦笑着仰起头来，双眸里是怎样的豁达，恍惚，或者迷醉。
身上的衣衫残破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乞丐——他确实当过乞丐，自从断了腿后，几乎是一路爬回灵霄派的。
他仰望着漫天雷霆闪烁，渐渐笑了起来，越笑越大声，缓缓张开了双臂，面对着浩瀚苍穹，拐杖摔倒在了地上。
只见他：
一身黄泥水，一对破拐杖，一片寒鸦飞无际，只此残躯敢笑天！
伴随着他苍凉的笑声，他感到了无边的自由，这是属于他的救赎。
这一刻，他终于突破了桎梏，再次成为了修行者。
过往的一幕幕画面闪烁在眼前——
少年天才，修为盖世，豪放不羁，漠视人命，冰霜雨雪，烽火狼烟。
再到他惨遭失利，修为被废，化为乞丐，受尽世人白眼，尝尽人间冷暖，多少次的哭泣，数不清的饥寒，再到他一路爬到灵霄派来……
他原本是有怨气的。
以为只要跟大师兄道歉，从此以后低调做人，就可以摆脱一身诅咒，重新修行。
可是他错了。
他的满腔怨气，早已散落在了路上。
他以为这世上只有他一人如此凄惨。
却不想，沿途所见，竟然到处都是和他一样的人。
悲惨，苦难，痛哭，哀嚎，时刻都在这个世上发生。
“我是犯了错的人，我认了，我也曾在天际遨游，我也曾凌驾众生，可是……可是他们犯了什么错，他们为什么就要遭受这一切？！”
直到泪水模糊了双眼，他才真正感觉到了痛苦。
这种痛苦，来自于他的无能为力。
更加痛苦的，是他本拥有无边修为，他可以做到很多很多事情……
可是为什么，当初，他就是不肯低头看一眼？
再回头看，他这一路的身影。
什么是修行路？
这才是真正的修行路！
他的心头颤抖，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个乞丐少女哭泣的声音。
“你不能就这样上山，你会被人看不起的，无论如何，你都得站着去！”
“这是我给你做的拐杖……”
“对不起，我把自己给卖了，你不要再来找我，是我配不上你……”
王瀚海以为自己早已超脱凡俗，不会为凡心所动，可是为什么，见她不舍回头那通红的双眼，竟会有一种伸手把她拉回来的冲动。
初见她时，他正爬到半路，看见身后有个乞丐少女跟着。
因为总有乌鸦和秃鹫跟着他，她可以乘机做弹弓打来吃。
后来两人熟悉，得知她的双亲已经饿死，正走投无路时，发现了他这张饭票。
两人逐渐认识，王瀚海哄骗她，说只要到了灵霄派，就能保她一辈子吃喝不愁，天寒不受冻，天热能纳凉，还有无数的新衣裳可以换，就为了骗她一口饭吃。
她果然信了。
后半程路，尽管同样难熬，也算有说有笑。
两人在山穷水尽之时，终于到了灵霄派。
他本以为转机将至，他却得知了一个震撼的消息，大师兄死了！
这意味着，从此再也无人能证明他的身份，他身上的诅咒也永远无法解开。
更重要的是，他再也无法兑现诺言了。
他失去了一切的信心和动力，自暴自弃，觉得一路走来都是无用功。
当那少女来问他时，他不耐烦的将人赶走，说出了一路上骗她的事实。
那少女哭着道：“你以为我真的相信你那些鬼话吗？我是因为……”
因为什么？
难道是因为爱他吗？
爱他个乞丐，爱他个瘸腿，爱他站不起来？
王瀚海根本不相信有这种可能。
直至看见那副拐杖。
那个雨夜，她哭着要自己站起来，高傲的站起来，去灵霄派，大胆的上山去，不要像个落魄的男人，要像个英雄一样！